如果说摄影因数码技术推翻其胶片技术可作为证据的再现功能曾经处在危机中，那么，4月在美国纽约花园大道军械库开幕的国际摄影艺术展销会（AIPAD），似乎可以看出“摄影再现”出现转机的端倪。今年，有来自美国各地，以及英国、法国、德国、奥地利、比利时、加拿大、日本、中国、以色列和阿根廷的82家画廊参展。明显能感受到，虽然有一些艺术家选择返回到摄影发明之初的工序来强调摄影手工艺术，但更多的艺术家正开始利用当下不断出现的新技术、新媒介和新手法探索摄影新的疆界，并正在出现一些既传承摄影的各种传统，又开拓摄影新视野的作品。
从传统工艺到数码技术
      纽约著名的大卫·兹沃纳画廊（David Zwirner Gallery）展出了詹姆斯·韦林（James Welling）的观念艺术作品个展。作为上世纪80年代在美国出现的“图片一代”的主要成员，韦林一直利用摄影媒介的可能性来探讨抽象与具象、材料与暗喻、场地与记忆、光线与色彩，以及控制与随机等问题。他的成名作“锡箔纸”系列便是通过大画幅相机拍摄揉皱的锡箔纸来产生海洋、山脉、沙漠和地图等幻象；他的“新抽象”系列是在暗房中，将预先剪裁好的细长条纸板随机扔到放大机底下的相纸或高反差的胶片上制作光影照片，之后将这些照片扫描成20×24的底片再放大成抽象的作品；他的最新作品中有一个系列是通过将彩色相纸上的水迹制作成光影照片，之后，再将它们扫描成数码档案，利用Photoshop修改颜色，产生出如同中国水墨画的效果。韦林的作品为今年AIPAD展销会定下了摄影再现正同时朝着挖掘传统工艺和数码技术两个方向发展的主调。
     埃德温·霍克画廊（Edwynn Houk Gallery）展出美国摄影家萨丽·曼在自己骑马摔伤后用大画幅相机拍摄的湿版自拍像组照，法国年轻摄影家瓦莱丽·贝林（Valérie Belin）用数码技术将多张大画幅底片叠加在一起，产生出如绘画般细节丰富的影像。尤西·米洛画廊（Yossi Milo Gallery）推出美国艺术家艾莉森·罗斯特（Alison Rossiter）将收集的过期相纸可控部分放入显影液中产生黑色影像，之后把它们并置，造成有趣的几何图形作品。该画廊还展示美国摄影家马修·布兰特（Matthew Brandt）新作“湖泊和水库” 系列。布兰特将拍摄的风景照片放在他从湖泊中取回的水中数日，产生出随机的效果。该画廊也代理道格·里卡德（Doug Rickard）翻拍谷歌街景上现成照片创作出的《新的美国图片》项目作品。
     M+B画廊代理的摄影家也处在这两个极端，其中一位摄影家是自称为“宝丽来小子”的麦克·布罗迪（Mike Brodie）。他从2003年起经常与几位年轻朋友一道搭火车旅行美国，用宝丽来相机抓拍了一组“在路上”的照片。另一位摄影家是马修·波特（Matthew Porter）。波特利用数码技术营造出汽车飞在洛杉矶或纽约等美国大城市公路上的画面，如同好莱坞电影中的剧照。温斯坦画廊（Weinstein Gallery）提前预览了两位摄影家正在进行的作品：亚历克·索斯在完成拍摄美国隐士的项目之后，目前正在世界各地创作一个题为《诱惑者》（Siren）的新项目。这个项目仍沿用他的成名作《眠于密西西比河》的手法，用大画幅相机拍摄以女人肖像为主，穿插一些静物、风景和室内装饰等影像的作品；德国摄影家薇拉·卢特（Vera Lutter）的作品是将她在纽约的房间变成一个针孔相机拍摄反射到墙上的城市景观，该系列作品如同放大的黑白底片。目前她正在世界各地的天文台收集利用数码技术拍摄的月亮盈亏照片进行再创作。
     从上述摄影家们的作品可以看出，他们或是返回到传统的工艺程序、拍摄工具和制作手法来创作，将摄影作品当做“物体”以便增加其物质性，来对抗数码摄影没有底片的非物质状态；或是利用最前沿的数码技术、媒介和软件产生可信的虚拟影像、新颖的展示方式和特殊的视觉效果。今年展销会看到的最新技术应用，包括定居美国的英国摄影家西格·哈维（Cig Harvey）在其静态照片前放上一个小屏幕，利用动画软件编程产生冬天飘动的雪花或夏天飞舞的萤火虫；以及以色列艺术家罗尼·塞特（Ronnie Setter）翻拍上世纪20年代柏林的老照片，在照片上用螺丝刀刻画各种线条和人物，并贴上三维人物，在灯箱展示产生舞台的效果。
又见中国身影
     百年印象画廊继去年作为中国首家正式成员画廊参加AIPAD之后，今年又参加该展销会。而来自上海的M97画廊是首次作为正式成员参展。百年印象画廊今年只展出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刘晓芳《我记得》系列作品沿着她最初的创作思路，采用拍摄同一位小女孩的照片并通过数码技术将她放在不同场景的方法合成作品，来探讨对童年的回忆；于筱展出题为《最初》和《童谣》两部新作。《最初》是用大画幅相机拍摄多幅各种植物的照片，通过数码技术将自己儿时照片与这些植物合成一幅作品。《童谣》是她探讨中国儿童所受的教育问题，她将一组穿着相同服装的儿童放在城市的背景中。
     M97画廊带来骆丹、阿斗、黄晓亮的作品。骆丹用大画幅相机拍摄的反映怒江彝族地区少数民族基督教徒的精神状态的《素歌》湿版作品；阿斗在彝族地区完成了《沙马拉达》系列作品后，再次用过期胶卷在原野中自拍新作，直接命名为《阿斗》；黄晓亮的《奇迹》系列是翻拍投射到墙上不断叠加的影子所产生的摄影作品。
     虽然这两家画廊展示的作品并不能完全代表中国当下年轻摄影师的作品全貌。不少摄影师回到原点，试图用摄影的本体语言来表达他们的创作理念。这种努力方向当然值得鼓励，但在拍摄题材、创作手法和审美观方面存在相互影响之虞。难怪展销会期间，有观众认为这些中国作品是出自同一摄影家之手。他们的作品大多数是黑白摄影，采取不同方法以达到“陌生化”。
     但是，他们是否也能从美国上世纪70年代出现的“新地形”摄影流派中，学习到如何从当下现实世界中寻找创作题材，如环境污染、城镇化和商业化等问题，用艺术摄影方法而非新闻报道摄影的方式，以看似客观的态度探讨这些题材的社会及文化层面，同时又可以从这些题材的丑陋一面发现美的可能性，以便给人以救赎的希望；或从“新彩色”摄影流派借鉴如何将日常生活中的色彩与线条、形状、质感、物体、人物，以及瞬间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观察的方法，发现现实世界中色彩与其他元素之间的关系，进而发掘彩色摄影可能产生的新的暗喻和审美观。

辛迪·舍曼的“姊妹们”      除上述两家画廊带来的中国摄影师作品外，一家美国画廊展出美籍华人荣妮的《在美国：春夏秋冬》。这个从北京移民美国近30年的华人，通过在不同季节扮演各种角色来再现自己在异国生活并融入到美国社会的经历和感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海外移民“浮游群落”的心境。越南裔美籍年轻摄影师陈潭则展出她扮演自己心目中不同女性的人物肖像，来表明可以通过表演和化装不断再现各种角色。      这两名摄影家的手法让人想起美国艺术家辛迪·舍曼自上世纪70年代起拍摄自己扮演的不同角色，来质疑大众传媒对妇女在社会中的陈规定见，并探索摄影与表演之间的关系和可能性。有趣的是，绝大多数用自己身体来扮演各种角色的摄影家是女摄影师，这与她们在摄影史上主要是作为被摄对象有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女权运动，让许多女艺术家开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艺术创作载体探讨身份等问题，成为一种艺术现象。      这次展销会上还看到已故美国摄影家弗朗西斯卡·伍德曼（Francesca Woodman）上世纪70年代采用自拍方式拍摄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照片。此外，美国艺术家K8 哈迪（K8 Hardy）利用数码技术将自己不同姿态照片叠放，形成不同的构成和色彩，并表达作者的各种态度。日本摄影家须藤绚乃（Ayano Sudo）通过化装将自己打扮成不同角色，包括女扮男装等，并利用绘画和数码技术将日本动漫的元素添加在画面中。 如同一本摄影史画册      今年的展销会上几乎可以看到摄影术发明以来不同时期主要摄影艺术家的原作，如同一本打开的摄影史画册，供观众近距离欣赏。为纪念法国建筑摄影家爱德华·巴尔杜斯诞辰200周年，英国詹姆斯·海曼画廊（James Hyman Gallery）特举办巴尔杜斯个展。这位画家出身的艺术家在摄影术诞生后便转向摄影，1851年，受法国古迹委员会之托，开始拍摄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桥梁和纪念碑。这些照片用大画幅相机和纸基底片的卡罗法拍摄，并用接触印相法制成10×14英寸，再将多张照片并置成全景照片。      此外，不少画廊还展出“新地形”和“新彩色”摄影流派的摄影家作品，前者包括罗伯特·亚当斯和路易斯·巴尔茨，后者有威廉·埃格尔斯顿、斯蒂芬·肖尔、乔尔·迈耶罗维茨和威廉·克里森伯里等。展销会期间，AIPAD还专门就“彩色摄影”从1904年首次出现彩色底片至1981年“新彩色摄影”流派被命名期间的发展情况举办专场讨论会，探讨彩色摄影对当代摄影所产生的影响。  今年造势最大的摄影家是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他花费8年时间前往世界各地拍摄尚未遭到破坏的自然生态环境、保持原始传统文化的人类族群，以及濒临灭绝的动物种类等照片，题为《创世纪》（Genesis）。萨尔加多希望通过该项目，让观众能想象人类诞生之前地球可能的模样，并反思目前人类环境所遭受的破坏情况和原因。该项目目前已在全球巡展。德国Taschen出版社推出该项目3种不同版本的画册。展销会期间展示了18.4×27.6英寸的巨大画册，限量2500本，售价3000美元。萨尔加多总是长期关注一个主题，自称该项目将是他的最后一个大型项目，与《工人》（1993年）和《移徙》（2000年）这两部作品共同构成三部曲。      还有一位引起关注的新锐摄影师是乔舒亚·卢茨（Joshua Lutz），他的新作《不确定的美》（Hesitating Beauty）与萨尔加多宏大叙事的手法正好相反，乍看起来如同手机拍摄的快照，非线性的叙述方式，较难看出所拍摄主题的背景。这些如同家庭照的作品，反映出一个女子的人生瞬间。直到发现这位女人住院的手环上姓名后，才知道原来照片中的女人是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母亲，这时读者的“再审美”所带来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卢茨利用相册中的旧照、与母亲的通信摘要等，让读者陷入他所营造的情境，迫使观众探索这些不确定含义照片的背后真相。      在当下影像泛滥的时代，人们每时每刻拍摄并上传到网络的无数照片，如果没有背景说明，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些照片就等于是影像垃圾。当代艺术家正是要思考如何利用摄影的这种不确定性，创作出能产生对现实世界的不同解读，以便观众对自己的周遭世界、人际关系和生存状况做出新的思考。本届AIPAD展销会中的许多年轻摄影艺术家已经做出了各种有意思的尝试，他们通过各种新技术、新手法和新理念来探索摄影再现的新形式，他们或是回到摄影的本体语言来展示新的可能性，或是利用最新的技术和媒介来推进摄影的新疆界。 对于参加AIPAD摄影师的访谈视频，可到YOUTOBE上观看 点击网址